2005/04/21

穿風信子藍的少女(四)

 
流小冰前言:
就整本書的結構而言,這是接下來最後一個故事的引言,這幅想像中的畫裡那個穿風信子藍的女孩,她是個怎樣的人,她在想什麼,以及作者Susan Vreeland透過這個女孩想要說的是什麼,要直到最後才會自這個女孩的嘴裡,在讀者面前揭曉。

但一來因為畫是想像出來的,所以作者用了什麼「元素」反而比畫「整體」是什麼重要;二來,這個段落對維梅爾作為一個藝術家在對創作的熱情和面對現實的心理掙扎,刻畫深入,讓這個畫家的形象整個在我們面前鮮活了起來,也比「戴珍珠耳環的少女」裡所呈現的那個幾乎完全沈默、神秘的維梅爾要有「人味」許多。

因此摘這篇書摘時,我有很多的感動。不管是關於創作,或是關於畫的描寫。(當然,它也有敗筆,就是無端跑出了一個會對他老婆施暴的精神異常小舅子,有幾分想要增加他家庭關係悲慘性的味道,但很不成功,就被我整個省略了。)

幾點值得補充的,關於維梅爾稀少背景資料中,幾個特別會被人注意和談論到的(八卦?),其一,維梅爾的畫作數量非常之少,一共只有30幾幅上下;其二,維梅爾是新教徒,據說後來改信天主教(因為老婆卡特琳娜家是天主教),當時的荷蘭是喀爾文新教地區,天主教徒十分少數;其三,維梅爾和卡特琳娜一共生了十一個小孩。

另外,這篇其實昨天就摘好了,但是我為了想要能夠有清楚圖文對照傷透腦筋,結果好像還是想不到好方法解決。為了要能看到整體的氛圍又看到清楚的局部,圖需要蠻大的,而我又很希望那些裡面所提到的細部能準確的被搭配對照,這樣大家才能「看見」他這裡在描寫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比如說,同時看見整張「倒牛奶的女人」和她的袖褶,看到整體性的莊嚴感,和袖褶細緻的塗敷。還有一些他很喜歡用的室內物品,如水瓶、水杯......真是很想把自己手上有的每一張圖都貼上來,不過,因為這個blogger寬度很窄,整體視覺上來說,要如我希望那樣完美的圖文搭配,好像辦不太到。我只能盡力而為,但效果有限。就請大家看看文字,看看局部,然後再回頭看看畫,勉力想像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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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一個畫家的掙扎

他的畫從四面八方將這間房間變暖了。


1660台夫特一景


「台夫特風景」,大幅畫,單獨掛在遠處牆上,璀璨耀眼。城市醒來之前清晨那種屏息的寂靜。畫中唯一的演員是光線,從上方流瀉到遠方的「新教堂」高塔上和遠處城裡眾多的橙色屋頂上。(局一)。前景中的城牆、史希登和鹿特丹城門,甚至捕沙丁魚的漁船,全都動也不動,顏色更暗,那是因為在雲影之下,尚未醒來。(局二)。在這樣的沈寂瞬間,會有任何人感受到上帝的恩典嗎?

 
(局一)          (局二)

他渴望安靜。任何突如其來的吵鬧都可能使他運筆的角度有差池,那麼光線就不會正確的顯現在畫筆刷毛所留下的溝槽上,他就必須重新再畫一次。多塗這一道顏料,這個畫裡的錯誤就會比周遭高出像絲線一般的厚度。這是他無法掩飾的。他每次看畫時它都會在,對著他叫擾。如果今天他看到任何像那樣的敗筆,他會癱瘓的。


(局三)

不過他仔細端詳畫裡的精確處,這些都是他畫筆權威的印記。近看之下,畫中鹿特丹城門頂藍色石板瓦那釉彩的光滑中有種安逸的感覺,前景的厚塗屋瓦沙沙的紋路中也有股安適的味道。(局三)。


1658台夫特街道


彼得把「小街」移到「台夫特風景」旁邊了。他喜歡這兩幅畫如此靠近,你可以看見「小街」那種親切、靜寂的尋常味道被放在整座城市的宏偉氣勢旁邊。他血流加速,感受那條小街上紅色活動窗的驚人的絕對必要性,以及那些靜靜的過著各自生活的人們的親切感。(局一、局二)。一個女孩背對著觀者跪在路邊,她那質地粗糙的赭色裙子鼓在身後,像是一個巨大的、充滿空氣的南瓜。(局三)。這幅畫使他再一次的感到滿意,他看過自己的女兒們像那樣蹲著,快樂地全神貫注在一件事情上。

 
(局一)       (局二)

(局三)

「我知道你認為畫必須表現出某種真理」彼得用一種誇張而慢條斯理的語調笑著說。「不然,至少也該反映一點現實。」

要讓一幅畫能說出他認為是真實的東西,需要反覆思索,有時候甚至一連幾個月都無法有任何動作。他不能強要自己發現真理,不過他可以讓自己全心全意投入一幅畫或一個主題上,就像那個在路邊探看什麼東西的女孩,全神貫注在自己所做的事情上一樣。然而現在如果沒有任何主題自動出現,他便躊躇不前,並因為想要繼續作畫的自私而感到一股罪惡感。

「一個人一生只有時間作一定數量的畫,」約翰說。「他最好謹慎挑選。」

他總是感到掙扎,無法確定自己畫的究竟是不是真實的人生。只要他的畫一接近完成之時,他就會有一種羞愧的驚怕,怕再次去接觸到家庭和家人的現實。


1657窗前讀信的女孩


他注視著流瀉到「窗邊讀信的女孩」雙手上的黃赭色亮光。

「這個世界哪裡還需要一幅一個女孩單獨站在房間裡的畫?或者再一百幅的這種畫呢?」

「世人還不完全知道自己需要什麼,」彼得說,「但是將來有一天你另一幅窗邊女人的畫會給人帶來一些東西。」

「要畫畫喔,約翰,要繼續畫畫喔。」

約翰笑了笑,朝彼得點點頭。除非自身也是畫家,不然無法瞭解平衡各種複雜情況所需要的細膩心思,這種細膩心思可以阻擋現實,讓畫家留在他畫作的最深層中心,若是沒有了它,他知道自己就只能苟存於藝術的邊緣上,只是個鄉間畫工,發揮有限,吸引的人也有限。


1658倒牛奶女子


他讓「倒牛奶的女子」的寧靜流入他心中。她那間陋室的玻璃窗破了一片,牆面也凹痕斑斑。她倒牛奶動作的莊嚴凜然如此逼真,他幾乎都能聽倒牛奶倒進棕色陶鍋裡的聲音。而他正確地表現出她的袖摺,不只是像其他畫家那樣用不同的色調,更是以不同厚度的顏料塗敷。他發現這種方式的那一天,就知道他將會永遠改變他繪服裝的方式。當時的幾天前他才剛有一個孩子出世,而他正因為這項神奇的發現而興奮若狂,卻又因為這種神奇和新生命出世的神奇差異太大了,以致無法和卡特琳娜分享。單單那個發現就應該足以說服他繼續畫下去,但實則不然。此刻他身陷在兩幅畫作之間的憂鬱當中,又渴盼下一幅畫的題材浮現在他面前。他終於承認:那個發現不足以說服他繼續畫下去。

他在路上遇到了自己的二女兒瑪達蓮娜。她一頭淺棕色頭髮沒有編成辮子,垂散下來 —— 她沒有戴帽子就離開家了 —— 在微風中,光線從飛揚的頭髮後面照過來,使她看起來像是虛幻人物。她那種充滿熱切和希望問他的模樣,正是她去年冬天要他帶她去滑冰時候的模樣。

他去岳母瑪麗亞辛那裡。照舊被訓了一頓。

他轉過頭去,改看屋裡的東西。房裡物品的表達力量常會使他深受感動。一個金色的水罐立在一片有紅色圖案的窄幅布上,彷彿是在祭壇上。而水罐映照出十幾種從深紅到金黃等深淺不一的色澤。他喜歡從堅實底部向上的筆直有力的線條,以及水罐把手那飽滿的線條。

「這是個很漂亮的水罐,」他說,「你還有沒有別的水罐可以暫時替用一下?我很喜歡桌布反射到金色罐身上的樣子,也許我可以畫.....」
「拿去吧。拿去吧。把桌布一起拿走。」她揮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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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他工作的速度能再更快一點就好了。快畫呀!約翰,畫吧,他告訴自己。但是如果他果真速度加快,他要如何創作出深植於沈思的畫作?繪畫是能夠讓活生生的事物停格下來,好讓人們好好瞭解他們的唯一方法。而他畫的每樣東西 —— 裝麵包的籃子、水罐、首飾盒、銅質桶子 —— 這些不全都是活生生的嗎?

一天瑪達蓮娜在客廳引起了一陣騷動,他走進去制止。她站在他面前,彷彿是被天主交到他面前的。那件藍布罩衫披在她身上,像是有巨浪翻騰的天空。這個女孩身上有種東西,是他永遠也抓不住的,那是一種他無法理解的內在生命。他對這孩子飛馳的想像力感到敬畏,敬畏她那永不滿足總想奔向某個地方的熱情、她那活躍的內在生命。且讓它暫時停下一會,把它畫下來,永恆流傳下去吧。

有可能嗎?要他頭腦清楚地去畫出他不瞭解的東西、畫出他甚至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坐下來。」
繪畫是試圖去瞭解那是什麼東西的唯一方法。

她的眼睛是淡淡的蔚藍色。他怎麼從來沒有注意到?這張臉不算美麗,表情則是緊張而克制住的 —— 他相信是因為他的緣故。要以誠實而非只是驕傲或僅僅父愛去畫她,不僅要畫出已知的情感,而更要進入到神秘之中 —— 這是她給他的挑戰。


開著的窗子反映出她的臉孔,在一片玻璃窗上,她臉頰的倒影閃亮著,彷彿混合了珍珠粉一般。他把窗戶再開大幾公分,然後又推回一些,最後選定了一個角度。一陣微風吹動她太陽穴旁邊鬆散的頭髮。

「如果妳坐在這裡,我就畫妳,瑪達蓮娜。」她眼睛睜大,緊緊噘起嘴,免得自己會忍不住笑著說出話來。他拿來縫衣籃,把籃子放在桌上,並想起了那親切而又樸實的來由 —— 它是卡特琳娜從一個商人的攤子上十幾個籃子裡面挑出來的。他把葛特勞妲那杯牛奶放到斜射的陽光中,那個杯子在前天和大前天都有人洗過。他把金色水罐擺放在杯子稍稍後面的地方。在光線照射下,水罐閃閃發光,反映出瑪達蓮娜袖子上的藍色。不對。他把它拿走開。這樣是很美,但是不這樣放,畫面中的真理更多。他把瑪達蓮娜弟弟一件需要縫扣子的襯衫放在她的大腿上。他調整了她的肩膀,感覺她肩膀肌肉緊繃,然後慢慢在他手中放鬆。他又擺放了她的裙子和卡特琳娜為她做的白色棉帽。她一隻手手心向上放在裙子上,纖細的手指彎曲著。完美極了。這手沒有在做任何事情。任何有意的動作全被遺忘了。因此畫中充滿了平靜。

他妻子突然衝過來,要拿走葛特勞妲的那杯牛奶。

「不,不要動它,卡特琳娜。就留在那裡的光線下。它讓那整個角落因為生命的溫柔而顯得神聖。」

在安排這些物品之際,他感到一股自己的自私心態所不該享有的無比快樂。他後退一步,把呼吸放慢,眼前所見,籠罩在和煦的蜂蜜色和金色光輝中,是女人讓家庭充滿溫暖卻一切進在不言中的一幅靜止畫面。今天的這種祥靜,他想,或許就是他對「天國」的唯一所知。

2005/04/18

穿風信子藍的少女(三)

 
F、知識青年和女巫

流小冰註:這個故事算是上一個故事的前奏曲。談畫談的不多,但側寫了1710年代荷蘭的一些時代背景。至於故事則有點「理性與感性」的味道,主角「我」是個腦袋裡充滿科學、知識,想要到窮鄉僻壤實現理想的大學生,另一個主角艾蕾塔卻是放蕩不羈、充滿神秘、迷信,彷彿女巫一般的人物。感覺作者是想稍微處理女巫私刑,但是這故事處理的不好,男女感情過程也太草率了,除了達到接續前一章的驚奇感外(上一篇是水災過後,莎絲琪還跟丈夫爭辯這小孩的母親勢必是個高貴的女子),感覺沒有特別的主題,我不很喜歡。

and,接下來兩個片段故事是重頭戲,正在用主題在整理畫中,希望頭昏的時間少一點,我就可以多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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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蕾塔是因為把我倆的女嬰悶死而被吊死。

第二次看到艾蕾塔在那幅畫前哭泣的時候,我就坐在她旁邊,端詳著畫,想要瞭解這麼美麗的一樣東西怎會使她如此傷心。女孩臉上的溫柔表情顯示出這幅畫是用親切和愛意畫出來的,而這些卻是愛蕾塔‧皮特斯的生命中欠缺的東西吧,我猜。畫中女孩嘴唇微微張開,嘴角閃著亮光,彷彿她剛剛想到一個使她感到有趣的念頭,而這種效果使得她顯得驚人的逼真。對我而言,她正是笛卡爾『我思故我在』主張的具體表現。她代表了愛蕾塔所沒有的一切性質 —— 安詳、典雅、沈思冥想。

艾蕾塔平靜之後,我問她為什麼要哭。

「我爸爸說她的眼睛就像那樣,像淺淺的藍色月亮,她的頭髮也像她,是金黃棕色的,只是綁著辮子。她在生我的時候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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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蕾塔和「我」有了關係,她懷孕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女孩有著兔唇,艾蕾塔認為這是魔鬼的爪子留在孩子身上的印子。她偷偷將女嬰悶死埋起來,卻被發現了。市議會的人將她抓走,處以絞刑。「我」無法獨立撫養剩下的那個男嬰,他在大水過後划著船帶孩子還有那幅畫離開,他經過了一間鄉下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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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一個男人划著一艘小船朝這棟房子駛來,把船繫在山形牆上,把一隻振翅拍動的雞遞進窗戶裡,然後自己也爬了進去。我在我的背包裡探尋,找到一小截鉛筆,於是我在藝品商文件背面寫下:「把畫賣了,給孩子買東西吃。」再把我兒子、證明文件和包心菜葉包進毯子裡。我坐在船上睡著了,醒來時一片黑暗,我便把我們美麗的兒子放到那人的小船上,用畫和毯子遮住他,然後划開。

2005/04/15

穿風信子藍的少女(二)

 
這篇寫的比較詳細,因為是當中我蠻喜歡的一篇。我很喜歡這個故事裡的莎絲琪。:)

E、水裡來的禮物

一七一七年荷蘭的聖尼可拉斯大水災剛過。他們在水中撿到一張畫和一個嬰兒。「把畫賣掉,給孩子買東西吃。」畫的背後寫著。

莎絲琪把嬰兒和畫都留了下來。她給嬰兒取了名字叫揚提耶。至於那幅畫,她把它掛在掛衣服的鉤子上,以免它礙著人。到晚上她會把衣服掛在它上面,這樣就不會提醒史汀了。不過白天時她都會把上頭的衣服拿開。有時候她會把它立起來,讓它暴露在南面窗子射進來的斜斜的慘白目光中。

一天早晨她把畫洗了洗,仔細端詳。女孩裙子的紅褐色像是秋陽下的楓葉。灑進窗內的乳黃色光線是黃水仙中間花瓣的顏色,它照亮了少女的臉龐,還將點點光影反射到她閃亮的指甲上。「晨光」,她給這幅畫取了這個名字,因為她奶奶告訴過她說每幅畫都有個名字。

畫裡的女孩穿著一件藍色罩衫。一身的藍是多麼的光燦耀眼呀!藍色 —— 是天空的藍、是天堂的藍、是威斯特伯克那座美麗的小湖,和湖岸上長著的小小藍色野花,是風信子的藍,是台夫特彩陶的藍,是所有優雅事物的藍。

需要畫的不只是揚提耶。畫裡面桌上鋪的綴飾、牆上的地圖、窗上的黃銅雕花閂鎖 —— 現實中莎絲琪無法擁有這些,所以她更想要擁有畫中的它們。

「這孩子是富有人家出身。」一天晚上她告訴史汀。「你看她帽簷上的蕾絲邊。她不急著把扣子縫上去。她還有閒情去看窗外,扣子當天縫上去或是第二天縫上去也都無所謂。」

史汀要她把畫拿去市集賣掉。她離開第一家店走進第二家。

「妳知不知道約翰‧范‧德‧米爾是誰?」她問老闆娘。「當然知道。台夫特人。是台夫特的畫家。維梅爾。」女人注意到布包著的畫。「妳有東西要給我看嗎?」
  莎絲琪走回來,把畫打開。一如往常,莎絲琪一看到畫就覺得自己被吸進那間乾淨、空蕩而有陽光照射的房間,和畫中女孩一起。
「光線,他畫出光線來,妳知道。非常美。」老闆娘把畫拿到窗邊。「妳看看她的皮膚。像絲緞一樣光滑。」「把畫帶到阿姆斯特丹去。它可以賣到比格羅寧根任何人付出的價錢要高。拿到羅金街上的商店去賣。不到八十盾都不要賣。不要讓畫被雨淋到」「八十盾!」

她想像的那個故事在她心裡變成真實了。為什麼這樣一個可以請得起大畫家畫人像的少女,竟會把自己的兒子送人?她怎麼做得出來?從畫家畫她的樣子看來,她當時的心情並不平靜。她的身體往前傾,從她的背脊的僵直表現出她靈魂的痛楚。她是個慌亂失措的女人,和她一樣脆弱,和她一樣有各種誘惑;她是個有所需求的女人、是個愛到幾乎忘我的女人,就像她一樣,她是個害怕的女人,否則她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兒子送人?.....

「我沒有賣掉,是因為另一個女人告訴我說那幅話值八十盾。在阿姆斯特丹。所以你最好不要那樣對待它,不要把你泥濘的外套掛在它上面」
在他們多年的婚姻中,她頭一次感到一陣輕鬆,一種自己作對了的有力感。

「你在生活裡看到的只是工作。就只是種東西、拖拉重物、剷土、挖土。生活對你來說就是這全部。但是對我卻不是,史汀。對我不是。生活裡也必須有一些美的成分。」

她把畫帶到羅金斯街上。

她爬上陡斜的樓梯時高高提著畫。她把畫打開時,德‧內夫毫不掩飾他的激動。「令人震驚。太美妙了。」
「這是維梅爾的作品。」
「是的,是的,沒錯。這真是難得一件的作品。」他去叫同事和妻子過來看。
她把證明文件攤開,他仔細的看了,不過他欣賞畫的時間更久。「妳看看窗子的玻璃,光滑的像是水光,看不見一點畫筆的筆觸,妳再看看那個籃子。用筆刷的細小紋路表現蘆葦桿的紋理。這就是維梅爾。」

她想去看他所見到的內容,但是她的雙眼已經噙著淚水,在對這畫看過去最後的飢渴一眼中,穿著藍色罩衫的女孩已變成模糊一團。他還沒開口出價,她就知道她會把畫賣給他了。她希望畫能到一個愛它的人手中。『我稱它做「晨光」。』她輕輕說。她給它取的名字應該跟著它一起。

她在拱橋上彎彎曲曲的走著,讓手指輕輕劃過鐵欄杆,然後買了五個鬱金香的球莖,打算給家裡人每人一個。趁著女孩罩衫的顏色仍然清晰的記在心裡,她去買了足量的上好藍色藍登羊毛,要給她三個孩子每人織一件柔軟的羊毛毛衣。

2005/04/12

穿風信子藍的少女(一)

  
前言:這本書是繼「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之外另一本與維梅爾畫作有關的書。跟「戴珍珠耳環的少女」不同之處在於「珍珠耳環」的故事情節是從一幅畫延伸出來,用一個虛構的人物主角葛里葉以旁觀之姿,集中側寫了1664~1666這段時期的畫家身影。而「風信子藍」則是連畫都是虛構的。它是被想像出來的一幅畫,建構在對維梅爾畫作技巧、主題整體性的歸納和研究上,時間貫串了現代到維梅爾當時,並且是八個彼此獨立的故事。(後四個明顯有相關連的脈絡可尋,但前四個則比較不明顯)

就形式上來說,這兩本書差異頗大。

但他們卻也同時環繞了一個共同的議題:女性自主的心靈。葛里葉外在極其內斂但內在有一種對藝術、對自由極度嚮往的迫切渴望,一如被她藏在頭巾之下的一頭狂野頭髮。而風信子藍這幅畫被描述成是一個坐在窗邊,看向窗外的少女,每一個故事中看到這幅畫的人,尤其是女性,都會因而產生一種衝破現有桎梏的渴望。

我想這是因為維梅爾畫作本身的特質影響,也透露出了維梅爾用細膩的點描和光影所刻畫的平凡人物,的確創造一種極為特殊的並吸引人的內涵,引導了觀者進一步去重新看待每一個畫中的人物,揣想並體會他們的心境。

以下是一到四的書摘,小標是我自己依照故事內涵所標的,跟原本書上寫的不一樣。摘的也主要是跟畫有關的部分。

穿風信子藍的少女(Girl in Hyacinth Blue)
作者:Susan Vreeland
皇冠出版


A、一幅不知真假的畫

他要我在壁爐旁邊一張安樂椅上坐下。這是一張昂貴的深紫色高背皮椅,面對著一幅畫。這幅畫非比尋常,畫裡有一個在鐵鏽色裙子上穿著藍色短罩衫的少女,側坐在桌邊,桌子在一扇開著的窗旁邊。

「你看,看她的眼睛!像珍珠一般。珍珠是維梅爾最喜歡的東西。看她神情中的渴望。你看看台夫特的陽光從窗外社進來,照到她額頭上的樣子。...她手形的優雅、安逸、手心向上。看他怎樣以那隻手讓這一刻變得神聖了。」

「這幅畫為什麼不可能是(維梅爾的真跡)?這窗戶是他經常畫到的左邊往內開的窗戶,同樣的潑灑出的淡黃色光。你看桌上的綴錦桌布的人物,和其他九幅畫裡的一樣。有十一幅畫畫過這同樣的獅頭尖頂的西班牙式椅子、同樣的皮面上的銅飾。同樣的斜鋪的黑白瓷磚。」

「請你仔細端詳畫面不同的深度。看看放在桌子前方的縫紉藍,這是他常用的手法,幾乎像是介於觀者和畫中人物之間的障礙。籃子的邊線模糊,有一點點失焦,但是女孩的臉孔卻異常清晰。你看她帽子的蕾絲邊。在她太陽穴的地方絲絲可見。你再看這杯牛奶。外緣柔和,牆上的地圖只是一種暗示。」

「對維梅爾的作品而言,簽名不是確切的證據,技巧才是。你看看畫筆的方向,畫筆刷毛形成的細溝,細溝本身也有明暗面。你看別的地方。你會發現一層疊一層的油彩,每一層都不會比絲線要厚,因而使得色澤有非常細微的差異。」

我走近這幅畫,摘下眼鏡仔細看。如果我把頭往左或右轉,某些畫筆的筆觸就會微微的變了色調。另外某些地方則筆觸的表面非常平滑,顏色簡直像浮在畫布上一樣。

B、女孩在想什麼

漢娜坐在那兒,看著櫥櫃上方的畫。畫裡是一個和她同樣年紀的女孩子,一邊縫一幅一邊望著窗外。她每一次看到,畫中女孩身體往前傾,專注在某件事情上的神情,以及她眼裡的渴望,就覺得自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那女孩子沒有在幹活兒,至少在那一刻當中並沒有幹活兒。她的雙手放鬆,桌上擺的鈕釦像是扁平珍珠,還沒有縫上去,因為她心裡頭還有更重要的事。漢娜明白。

現在她清楚她為什麼愛那畫裡的女孩了。因為她的沈靜。不過畫本來也不會說話。然而她覺得這個坐在屋裡往外看的女孩可能天性就不多話,像她一樣。可是這並不表示女孩就不想要任何東西,就像母親說她那樣。她的表情告訴她,她也許只是想要一種東西,這東西太深沈或者太遙遠,使她永遠也不敢說出來,只能坐在窗邊想著它。

「你知道她往窗外是在看什麼嗎?」
「鴿子。就只是鴿子。」「鴿子?這是怎麼說?」
「我是說她看什麼並不重要,或者說她在做什麼,或是不做什麼也不重要。」「她心裡想的事情才重要。」
「是因為這個原因你才喜歡她嗎?」
「也因為我瞭解她。」

C、一個已逝的愛情

「你為什麼不想把畫送給他們?」妻子問
「那是......我是為了紀念生命中的一段期間而買的,所以我不能把畫送掉。」
「我還以為你是買給我的呢,是我們的結婚紀念呀,你記得嗎?」
「我記得啊,只是它使我想起從前認識的一個人。」

「那個女孩望著窗外的神情,」他說,「像在等什麼人。還有她的手。手心向上,是那麼的細緻。像是等人來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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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段時間,他說:「如果這個女孩不是望著窗外,而是往屋裡看,看著我們,她一定會認為我們是很值得羨慕的人。」
她臉上綻出一抹近似微笑的神情。「只要看得久,」她溫柔的說,「不管是朝外看還是往裡看,你都會很高興自己現在的模樣。」

D、背叛是為了得到自由

有一樣荷蘭東西是我喜歡的。那是一幅不大的畫,傑哈德買給我的,畫裡是一個少女,皮膚的光澤像是透明的水密桃一般。她從一扇開著的窗戶往外看,臉上是一種甜美又天真的神情,不過起先我認為她的表情有些空洞。妳知道,是水阻隔了那些村民,永遠是沒完沒了的水。他們都是這樣的近親通婚,所以那裡的女人有不少都是愣頭愣腦,或是怪異又遲鈍的。不過這個孩子想必是有疼愛她的父母親,而那令我既溫柔又哀愁。我猜那是羨慕吧,因為我是不能生育的。

我把這幅畫掛在小客廳裡一張藍色天鵝絨躺椅的上方,這把藍色椅子可以加深畫中女孩罩衫的藍色。罩衫垂下來,形成優美的衣褶,顏色是風信子才剛綻放時那種濃郁的深藍色,而不是快要凋謝時候的淺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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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別人教導我要害怕的東西,如今我去擁抱它。背叛 — 他的背叛或是我的背叛,這並不要緊 — 使我自由了。當一個人解開緊身褡的帶子,她會發出那終能逃開的嘆息,只要一趟馬車之行返回巴黎,我就可以獲得那種純然的自由了。

但是要怎麼付人家錢?.......一陣痛心,答案有了——那幅畫。

畫的文件被傑哈德收進保險箱裡。

我從第一家店裡站起來,作勢要走,手裡還拿著棉布,但是我的眼光卻離不開畫中的女孩。從前我在她臉上看到的空洞茫然,如今看起來卻是一種無法挽回的無邪與沈靜,讓我一陣心痛。那不只是她年輕的一項特色,而是一種更細緻的東西——一種自然不矯飾的天性。我從她眼中就能看得出,這個女孩長成一個女人之後,會為了要和她心愛的人合而為一,不惜冒一切的險、犧牲一切,不顧一切,忍受一切。

「這位先生,這不只是一件漂亮的古董,」我說。「你看到的是少女誠實無欺的靈魂。」
........

等到我的行李全送上馬車,我也坐進馬車廂裡,我並沒有放聲哭泣,卻有一種想哭的渴望。那幅畫從此以後要在沒有任何證明文件的情況下走下去了,它就像是個私生子,而所有不合法的東西,不論是畫或是子女或是愛情,都是真情淚水的泉源,比我在分離時所能流出的淚水更為真實。

我從馬車車窗往外看到那些彎身在平坦馬鈴薯田裡工作的男男女女,便下定決心要像那個望向窗外的女孩一樣知足。單單坐在那裡想事情,就有好多事情可以講了。生命從來也不是一首幻想曲,不過你還是可以深思玄想的。

2005/04/04

最近的閱讀

 
其實三月份的進書還不少。只是喔,每次要寫時就想到要等一兩本書,所以遲遲沒寫。

最近的閱讀也是,好幾本大部頭的書交錯著看,書摘全數落落長,又跳著時代看,所以要貼也不是。最近有空看的是「西方心靈的激情」、「從黎明到衰頹」、「藝術與思想」,覺得自己可能會看一整年也看不完吧。

「從黎明到衰頹」畢竟是比較快的,已經到最後一章了,不過已經預期到重看的命運,因為有一半因為資訊太多(或者白話說:我自己基礎認知不夠),目前呈現「只能看過去」的狀態。

其實我還蠻偏心的,因為現在念巴洛克多,所以一開始都只從文藝復興到巴洛克開始看。往前被一堆希羅哲學搞的頭昏腦脹,往後大革命來襲,浪漫派出現,當離工業化,離現代越來越近,我就越興趣缺缺。大概是對人文主義精神(不是人文主義)要逐漸崩滅,被科學或虛無、荒謬取代所感到的無力吧。好不容易從希羅的形而上走進了人的主體中,卻又慢慢的被拆解,走向另一種更繁複而瑣碎的形而上。而且看起來將不會有更好的去路,除了走向衰頹。

然後我就會去翻翻林布蘭、維梅爾、抬頭看看我桌前牆壁上掛的梵谷的播種者。他們筆下所描繪的人,總會帶給我一點反璞歸真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