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08

奇士勞斯基論奇士勞斯基(六)十誡

《十誡》

《十誡》嘗試描述十到二十個人的十個故事。這些人各自面臨特殊的狀況而做掙扎。這些狀況都是虛構的,但他們也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這些人領悟到自己在繞圈子,他們並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我們每個人都變得太自私、太愛自己和自己的需求,其他人便在背景中消失了。照理說,我們都為所愛的人付出很多,可是當我們回顧過往,就會看到自己雖然付出了那麼多,卻從來沒有花精神或時間去擁他們入懷,對他們說句好聽的、溫柔的話。我們無暇談論感情。我想那才是真正的癥結所在。或是我們沒有時間感受與感情有密切關係的激情。於是我們的生命就這樣從我們的指隙間流逝了。

基本上,我這些人物的表現和其他電影裡的人物沒什麼差別。不過在《十誡》中,我把重心放在他們內心中,而非周遭的世界。以前我所處理的題材經常都是外在的環境,陳述周遭發生的事件,以及這些事件如何影響人群,然後人群又如何影響這些事件。現在,在我的作品中,我經常把這個外在世界拋開。越來越常出現的題材,是那些回到家中,把門關起來面對自我的人們。

我們在構思《十誡》的時期,常常想到這些問題。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是謊言?什麼是真相?何謂誠實?何謂不誠實?它們本質為何?我們又該以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它們?

我在拍《十誡》時所想出最好的主意,就是每部影片都找不同的燈光攝影師來拍,因為我覺得這十個故事的敘述方式應該彼此稍有不同。結果棒極了。我讓以前跟我合作過的攝影師自己挑選影片,至於首度合作的那幾位,我試著找出我相信會比較適合他們、或令他們感興趣的點子,甚至影片。

儘管這些影片各不相同,最後拍出來的視覺效果卻出奇地一致。對我來說,這似乎證明或意味著,劇本精神存在的不爭事實。無論攝影師使用何種器材與方法,只要他夠聰明、有才華,就能掌握那股精神,使它自然流露出來。無論攝影技巧或燈光多麼不同,那股精神能決定影片的精髓。

《陌生人》

在所有影片中你都可以看到一個男人在到處閒逛。我並不知道他是誰,大概只是一個旁觀者吧。他旁觀我們的生活,對我們不甚滿意。他來到此地,觀察一陣子,然後又走了。他在第七集沒有出現,因為我拍他的感覺不對,必須把他剪掉。他在第十集裡也沒有出現,因為那一集裡有一個關於賣腎的笑話,我覺得或許這不應該讓那樣的人看到。或許我錯了。或許我也應該讓他在那一集裡出現。

劇本裡本來沒有那個男人。我們的文學指導魏台克‧贊拉夫斯基(Witek Zalewski)當我們在寫十誡的劇本的時,不斷對我說:「我覺得好像少了什麼東西,克里斯多夫,少了東西!」「少了什麼呢?魏台克?你覺得少了什麼?」「我說不上來,但是我們少了一樣東西,劇本裡找不到。」我們一直討論、討論、討論、討論,最後他告訴我一個關於波蘭作家威漢‧麥克的小故事。這位麥克先生去參加一次試映會,後來麥克說:「我非常喜歡這部電影,尤其是墓園裡的那一幕,」他說,「我真喜歡那個在葬禮上出現的黑衣男子。」導演說:「很抱歉,不過裡面並沒有什麼黑衣男子。」麥克說:「怎麼可能?他就站在畫面前景的左邊,黑西裝,白襯衫,黑領帶。後來他走到畫面的右邊,然後就走掉了。」導演說:「裡面沒有那樣的人。」麥克說:「有!我看到他了。他是我在這部電影裡最喜歡的人。」十天之後,麥克就死了。贊拉夫斯基在告訴我這個小故事、這個事件之後,我就瞭解他覺得缺少的是什麼。他指的是那名穿著黑衣、並非每個人都看得見的、就連那名年輕導演也不知道他出現在自己電影中的男子。這位旁觀者對於正在發生的事件不具任何影響力,但是如果被觀察的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就代表著某種徵兆或警告。那時我終於瞭解魏台克覺得缺少的東西,於是我創造了這個角色。有些人叫他「天使」,但是在他去拍攝現場的計程車司機卻叫他「魔鬼」!但是在劇本裡,我們總是稱他為「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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