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1/24

「最後的貴族」自序

 
這本書是我對往事的片斷回憶,但它不是回憶錄。

在 中國和從前的蘇聯,最珍貴和最難得的個人活動,便是回憶。因為它是比日記或寫信更加穩妥的保存社會真實的辦法。許多人受到侵害和驚嚇,銷毀了所有屬於私人 的文字紀錄,隨之也抹去了對往事的真切記憶。此後,公眾凡是應該作為記憶的內容,都由每天的報紙社論和文件、政策、決議來確定。於是,歷史不但變得模糊不 清,而且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被改寫。這樣的「記憶」就像手握沙子一樣,很快從指縫裡流掉。從前的人什麼都相信,相信....,後來突然又啥都不信了。何以如 此?其中恐怕就有我們這個社會長期回避真實、掩蓋真實、拒絕真實的問題。

我這輩子沒有什麼意義和價值,經歷了天堂、地獄、人間三部曲,充其量不過是一場孤單的人生。我拿起筆,也是在為自己尋找繼續生存的理由和力量,拯救我即將枯萎的心。而提筆的那一刻,才知道語言的無用,文字的無力。它們似乎永遠無法敘述出一個人內心的愛與樂,苦與仇。

寂靜的我獨坐在寂靜的夜,那些生活的影子便不期而至,眼窩裡就會湧出淚水,提筆更是淚流不止,毫無辦法,已成疾。因為一個平淡的詞語,常包藏的無數寒夜裡的心悸。我想,能夠悲傷也是一種權利。

往 事如煙,往事並不如煙。我僅僅是把看到的、記得的和想到的紀錄下來而已。一共寫了六篇,涉及八人(不包括我的父母)。這些人,有的深邃如海,有的淺白如 溪。前者如羅隆基、聶紺弩,後者如潘素、羅儀鳳。他(她)們有才、有德、有能,除了史良,個個心比天高、命如紙薄。可說而不可看,或者可看不可想。過去, 咱們這兒總喊「解放全人類」,卻殘酷地踐踏身邊的人。其實,不論貴賤和成敗,人既不應當變為聖像,也不應當遭受藐視。

書是獻給父母的。他們在天國遠遠望著我,目光憐憫又慈祥。

章詒和

花了幾天總算是看完了。當初我選擇牛津的「最後的貴族」這個版本,就是衝著這個自序(記憶中時報的版本沒有)。第一次拿起這書時,我沒有買,只是翻開看到了那句「我這輩子沒有什麼意義和價值,經歷了天堂、地獄、人間三部曲,充其量不過是一場孤單的人生」,震了一下。

Sara 在《好書太多,時間太少》中有一篇「開場白」,談到比起書皮、封面、推薦文,她更樂於用開場白來評斷一本書。我則常是從序言。尤其是自序。這篇序言和底層 的珍珠的序言一樣,非常吸引我。(其實最初也是這篇寫得太好的序言,讓我剛開始看這本書時,有了點「錯誤的期待」。)

在看完這些往事回憶的片斷與人物剪影後,再回頭看一次這序言,「往事如煙,往事並不如煙」這句話,成為一種咀嚼。

好大的時代,好渺小的人。
好小的時代,好大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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